那人将马勒停在周济泉身前,手持缰绳做了个辑,先是喘了几口粗气然后才说道:“正巧遇到周老将军,小的还有紧急军务要传示各乡,不便下马叩拜。周将军如果无事,能否代为传递军情?”说完从腰间摸出一封信。
周济泉伸手接过信件,示意信使离去。那个乡勇点头致谢,随后忙挥鞭奋马疾驰而去。
周济泉拆开信封,里面赫然是本地知县所发的官府文告。文告上提起广信府境内的一处荒山上,近几日疑似有猛兽出没,已经伤了数十人的性命,几个侥幸跑回来的乡民也都给吓疯了。官府派遣衙役登山搜寻,却只找到一些残肢。府衙人手有限,于是要从各乡退伍的兵丁中挑选一些去合力斩杀害人猛兽。
“区区几只猛兽,就让知县如临大敌!”
周济泉虽然不屑,但仍旧妥善收好告示,带着询月一起回家,从村庄张罗了八个好手便去往县府集合。
周济泉虽然辞官十几年,但威望仍旧很高,等他赶去县府时,府衙门口已经聚拢了五六十名壮汉。那些个壮汉,有的是兵役服完的男丁,有的是长期上山的猎户,还有几个衙门里挑出的精壮衙役,见到老校尉到了,一齐作揖拜会周校尉。
这些人高低胖瘦参差不齐,携带的兵械器具也大多不同,集合在一起有说有笑,更还有好些人互相谩骂推搡,一副散兵游勇的态势。
即便如此,也足以让从军二十多年的周济泉一阵激动。他仿佛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壮年时代,回到了驰骋战场的军旅生涯。
虽然已经辞官,但周将军积威仍在。陈知县先是向他寒暄几句,然后才将落摇山上三十七人惨死的事情向大家详细说明。
他说的囫囵,几十个应征而来的汉子也听得囫囵。在场的人虽然惊异于什么样的猛兽能够连续害掉三十七条人命,但大多都自恃武艺在身,还有官府临时配发的十杆火铳,于是连同周济泉在内都没有将这害人的畜生放在眼中。
眼看众人就要开拔,陈知县身旁的仵作鼓起莫大勇气终于插了一嘴,“那猛兽喜好吸食人血,遇害的三十七人都是血液流尽而死,众位好汉可要注意提防。”
这一句好言相劝并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,县府距落摇山有着八十多里地,他们得尽早出发,才能在晚上找到合适的落脚点。
从午时出发,到了申时将近,这六十六人才长途跋涉赶到山脚。落摇山并不高大,最高的山峰还不到一千丈,但山路崎岖,丛林茂密,天色暗淡,夜晚行进十分危险。正巧有位姓廉的猎户提出安然峰上有座“安然寺”,里面住着十几个和尚,或许可以借宿一宿。
近些年来,无论北疆南方,气温都较从前冷了许多。几十人都不想平白遭冷风袭吹,便由那位廉姓汉子引着走向安然寺去。
落摇山共有七座山峰,其中六座山峰一字排开,几乎齐平,安然峰是最矮的一座,被六座山峰围在当中。众人步行了一阵儿,终于叩响了位于峰顶破败不堪的安然寺大门。
皓月当空,周询月按照旧例来向父母奉茶,岑映雪看到儿子一脸不悦,苦笑着将他搀起。
“你爷爷武艺精湛,又有那么多人照拂着,哪里需要你去操心?”
“母亲,那又是什么样的野兽可以连伤三十七条人命呢?”
周枋对此也有些疑虑,但仍旧自我安慰道:“猛兽聚集成群,自然更难对付。”
周询月目光灼灼,“父亲,孩儿学到的知识,猛兽向来独行,极少成群出没。”
“询月,你说话太过绝对了。”
“母亲,事出反常,总要多做一些万全打算。”
岑映雪将茶杯放下,直起身子迈步走到窗边。许久,她终于问道:“询月,那你打算怎么办?”
“送剑!”
“你爷爷房间里供着的那把?”
“它叫‘天瀑’。”
岑夫人苦笑一声,“你今晚就要出发吗?”她太懂自己的孩子了。
周询月余光扫过父亲,轻声的应了句“是”。
“让你爹跟你一起去吧,也叫上老吴。”岑映雪依旧没有回头,她怕自己会不舍这父子俩去冒险。
“老吴要留下保护大家的,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,骑着‘赶月’,最多一个时辰就到。”
岑映雪终究还是转头了,但嘴角却有着浓浓的笑意,“夫君,这小子瞧不起你呢。”
冬月风疾,周枋褪下身上披着的白狐裘衣披到妻子身上,爱怜的说道:“明天晌午我就回来。”
岑夫人点了点头,目送着周枋提着询月大步流星而去。
周府最好的三匹马,或者说整个广信府最好的三匹马分别叫做“追风”、“赶月”、“留情”。
周枋骑着追风,仗着娴熟的马技,将询月远远地甩在身后。“赶月”不能原谅自己的落后,奋起马蹄将背上的主人颠得死去活来,费了好大股劲儿才慢慢追了上来。
察觉到儿子惊异的目光,周枋淡淡一笑,“我也曾看过你练武,兵器虽然耍的不错,步伐也算灵敏,但腿上功夫就差了些。”
“爹,你难道?”
“整天看你们练武,随便学了一些。”
说完这句话,周枋忽然勒停追风,右掌在马背上轻轻一撑,身子纵起小半丈,稳稳落在赶月的脊背上。
周询月才一回头,斜背着的天瀑已经被父亲拔了出去。
寒光映月,周枋不是第一次拔出这把仙剑,但仍旧被这样的剑光深深吸引。
“你爷爷有跟你说起这把剑的来历吗?”
周询月刚要否认,但立刻又放弃了。
“有说起,就在今天早些时候。”
“父亲一定又说我不信他吧?”
周枋手上挽个剑花,无鞘的天瀑在他手中转了两圈,被他右手二指一提一纵,重新归入询月背上的剑鞘中。同时,周枋足尖轻点,已经跃到了追风鞍背上。
剑入鞘中,鸣音震荡!周询月自问剑法勉强也算娴熟,但这样的技艺却是无论如何都使不出的,更何况这么俊秀的轻功。直到现在,他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如此放心自己外出。
“爹为什么隐瞒武功?”
“我志不在习武,更不像你爷爷那样想要修仙访道,说出来反倒招惹麻烦。”周枋轻轻一叹,“其实我和你娘都知道你爷爷不会说谎,但他求道之心越来越盛,已经近乎入魔。”
“六十五岁了,即便真有这份仙缘,我和你娘又怎么放心他去呢?于是只把他说的当做妄言,希望他能安度晚年。”
周询月少年意气,听完祖父关于剑仙的轶事,已经有些沉醉其中,“如果能修成剑仙,即便要经历磨难,想来也是值得的。”
“或许吧”周枋不想强加自己的思维给儿子,却还是加上了一句“但也有人只羡鸳鸯不羡仙。”
安然寺外,周济泉看着这座破败不堪的庙宇,一时间竟然失神。那位廉姓的汉子看了他一眼,随后拽上身后的一个白净后生,自告奋勇推开了安然寺的大门。
在场都是些粗野汉子,周济泉虽然觉得强闯庙宇有些无礼,但也不愿多费口舌,随着人群也走了进去。
安然寺是个二进院子,和尚们都住在里面的禅房,等到听到前院响声,不多时就有三个和尚口诵佛号赶了过来。
为首的一个大和尚约有五十来岁,见到乌压压几十人涌进庙内也不见丝毫胆怯。
“寒山风紧,各位施主是要借宿吗?”
大和尚慈眉善目,方才那些强闯进来的乡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,几个人支支吾吾地应了几句,随后又把目光聚集到周济泉身上。
周济泉腆着脸,连说了好几句“海涵”,又提起附近猛兽伤人,想借宿一宿的话。
和尚听完后面色凝重,“老先生领袖众位壮士,必定是有技艺傍身,但这山中的‘猛兽’……”。
他说到这里时,眼前的几十人中,已有八九个面色有些不悦。老和尚察觉自己的话有些不敬,正要再想言语给圆过来,那个廉姓汉子身后的后生已经挣脱前者的手,对着和尚说道:“老和尚是想说,那些野兽已经去了别的地方了?”
和尚见他有心解围,又回头看了眼后院的大殿。凡人看不出,但他却能看见荧荧宝光从那里四射而出。
和尚一个沉气,附和道:“正是,我徒弟昨日追踪野兽下落,发觉它已经往西边逃去了。诸位壮士在这里歇息一晚,明早就快下山吧。”
这次官府招募义勇捕捉野兽,派下了五十两银子,好些个猎户不愿到嘴的肥羊逃脱,还想着连夜追赶。老和尚好说歹说,才将他们劝住,接着又吩咐僧众抱来许多干草柴火,就在院子里点燃了供人取暖。
庙小屋少,几十人经常出入草莽,囫囵得扯过几把干草垫在身下将就入睡,除了如雷般的鼾声,倒也没有再去喧哗吵闹。
周济泉年事已高,睡眠很浅,辗转反侧好几番还是醒了过来。才一醒来,济泉就看到那个白净后生跟在安然寺大和尚的身后,往后殿走去。
心里生疑,周济泉悄悄摸了过去,见到二人关上后殿大门后,又赶忙贴到门框上偷听起来。
“施主气盈体健,神华内敛,是哪家修仙门派的弟子?”
“小女子姓廉,名留芷,只是机缘巧合练过几篇《白阳真解》,还没有那份福缘拜在剑仙门派。”
大和尚叹息一声,“《白阳真解》共有四十六幅图录,散落在人间的只有十七幅,只可惜我师兄被那妖物害死,不然他或许知道这十七幅图解的下落。”
廉留芷的女声清脆明亮,跟白天的粗重男音迥然不同。
“无所谓了。大和尚既然看出我有修为在身,那依你看,我们合力能拿下那个妖物吗?事后,我分你二十两赏银。”
和尚哑然失笑,“赏银倒是不必了。”
廉留芷听完赶忙应道:“呐,出家人不说谎话的哦!”
“别说那五十两赏银,只要姑娘能够除了那只妖物,保护周遭百姓的性命,我这里还奉上金牌一面。”
“黄金?”
“百炼真金。”
“多重?”
“啊?”
“老和尚,做人要厚道。”
“大约,五两多重吧。”
廉留芷嘿嘿一笑,“大师傅别怪小女子直言直语,只不过你这座寺庙这么破,既然有五两黄金,怎么不拿来修缮寺庙呢?”
和尚转身走到泥塑世尊像前,双手合十拜倒在蒲团上,“弟子慈铭,罪大恶极。”
廉留芷走近一看,才发现那尊佛祖塑像有好几处地方像是被人揭开外皮一样,跟泥塑整体颜色格格不入,看着十分丑陋。
“你把佛像的金身揭了?”